冰心奖,传承着儿童文学真、善、美的精神,致力于出版、传播和奖励优秀的儿童图书;致力于发现、扶持和推介具有潜力的儿童文学新人;致力于支持、鼓励儿童艺术教育的普及、发展与创新……有了爱,就有了一切。人类的创新精神是永恒的。冰心奖,一个美丽的童话梦想。冰心奖,一面飘扬在童心城堡上空的爱的旗帜。
本书为《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》之一的《公元前的桃花》。
思想不老的人永远年轻,冰心大姐就是这样的人,她写了将近一个世纪,今天还紧紧握住手中那支笔。好几代的孩子读她的诗文,懂得爱世界、爱大海、爱星星。听她的话,年轻人讲“真话”写“真话”,为国家为人民奉献赤诚的心。作为读者,我敬爱她;作为朋友,我为她感到自豪。
——巴金
读着这本书,似乎就已经穿越重重藩篱,来到作者身边。感受其心跳,其呼吸,领略生活的爱与美。读书之乐,莫过于此。一盏茶,一缕香,手捧书卷细思量,能够感触良多。
水字兰亭序
春天快要过去,又到了每月出一期黑板报的时候。
星期六上午,我独自去到学校,把几篇稿子用大小不同的书体,红红绿绿地抄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,并在标题或文章结尾的空白处,插上一些花草鸟兽图案,颇有些锦上添花的效果。可以想象,下星期上课的时候,老师又该表扬我,同学们又要夸我了,心里就美得藏了罐蜜似的,回家的脚步迈得颠颠的。这真得感谢父亲!是他教我从小练毛笔字,才让我今天获得了人们的赞誉。
刚走进家里的骑楼,我就愣住了。门厅里,独独坐着一位胖胖的老太太,身下那张竹椅都给她填满了。她穿着簇新的蓝衣黑裤,白底绿面布鞋,一副上门做客的打扮。她的气色红润,头发尽白,但发髻揪得紧实,湿湿的一丝不苟,一定是用沾了水的篦子梳的。
这是谁呢?我从未见过家里有过这样一位亲戚。
“你来了呀!”我礼貌性地向她招呼。
这是我们那里的客套。家里来了人,即使完全陌生,都这样问候,好像早已认识,好像对方的到来是意料中的事,这样就平添了亲切和热情。
“嘿呀嘿呀!”她有些惊惶地望着我,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。她矮短身材,只比我高出一点点,浑身圆滚滚的,脸上泛出亮亮的油光。
“你坐你坐!”我笑着说。
她也真听话,迟疑而局促地坐下了,身下的竹椅发出轧轧的声响。我瞥了她一眼,在心里对她说,你那么肥的人,别把我家的椅子压坏了。
“你是……”她有些慌乱地问。
我知道,她想问你是谁,叫什么名字。这也是我想问她的,但我装作没听到,快步往屋里走去。我的后脑勺隐隐发痒,我知道,那是她的目光在后面追着我不放。
穿过里屋,进到厨房。那里灶火熊熊,蒸汽腾腾,已经定下婚事的姐姐正往大锅里下肉丸,母亲在砧板上剖草鱼。她们背对着背,各自低头忙着手里的活,却又能轻声细语地说话。
母亲掏出鱼的内脏说,“她一点也不显老。”
姐姐冲着锅里翻腾的开水说,“看上去也不像个恶人。”
我倚在门框上问,“那个人是谁啊?”
几乎同时,姐姐和母亲回过头来看我。
母亲朝厨房那边的门说,“问你爹吧,他才说得清楚。”
父亲在门外的院子里劈柴。那是一股扭丝柴,砰砰几斧子下去也没有开裂的迹象,反倒把脸上的汗粒震落了。而在他身边,劈开的柴块横七竖八地堆成了小山,足足可供家里烧好几天。我不知道,他劈那么多柴干什么。
我问,“家里来客人了是吧?”
“嘿啊。”父亲舞着斧子说。
“她是谁啊?”
“我现在正忙着呢,你们去陪陪她。”父亲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,仍起劲地劈着那股扭丝柴,大有撞倒南墙不回头的劲头。
父亲的话倒提醒了我,其他几个兄妹怎么不见踪影?往常家里来了客人,我们这些孩子总是欢天喜地,追逐嬉闹。
推开厨房后屋的门,我吃惊不小,三哥健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,懒散地打着滚,两个上小学的妹妹坐在桌前看书做作业。屋子里静得很是怪异。
我嚷嚷,“嗨,你们怎么全躲在这里呢!”
两个妹妹诡秘地对我笑笑,低下头依旧看书写字。
我不满地喊,“外面来了客人,爹叫我们去陪陪呢。”
健子翻滚着身子说,“这事轮不到我们哪,应该爹自己去。”
“爹在劈柴。”
“爹是不愿去。”
“爹怎么不愿去?”
“你去问爹,我们怎么知道?”
“这样冷落人家,多不礼貌!”
“老五,那你去呀。”健子坐起来,阴柔地笑着。
“去就去!”我赌气地一跺脚说,“那你们先要告诉我,她是谁?是我们家什么亲戚?”
“告诉你吧。”健子一字一顿地说,“她,是,爹,的,后——妈!”
我完全懵了,她怎么冒出来了?
我只是从母亲嘴里约略听说过她,而父亲对此事从来不提。我奶奶去世时,父亲才六岁,过了一年,爷爷把她娶进门。来我家前,她有过一次婚姻,生有两个儿子。爷爷是个手艺人,多在江湖少在家,她对我父亲又打又骂,还经常饿他的饭,冬天也不给穿暖,落雪天竞让我的父亲打赤脚去上学。有一年春天下暴雨,她逼我父亲去河里捞漂来的木头,我父亲差点淹死。十年后,我爷爷病死,她更是变本加厉地折磨我父亲,直到她再次改嫁,离开我家为止。在我们的心目中,她是一个十足的坏人和恶人,甚至是家里的仇人。虽然以前从未相见,但我们对她早己分外眼红。可是现在,她竟然还好意思再来我家做客,难怪大家都躲躲藏藏的。
健子催促道,“老五,君子一言,驷马难追,你快去陪人家呀!”
我受了侮辱似的说,“她这样的人,我才不陪呢。”
可健子使劲把我推到厨房去,还在里面把门扣上了。厨房里油烟袅袅,蒸过肉丸,母亲和姐姐就要炸米果、煎烧鱼。透过前面的两道门,我一眼看到,她寂寞地坐在厅里纹丝不动。
母亲正在往鱼块上涂淀粉,她大概听到我们说了些什么,低着声对我说,“人家来了就是客人,你去陪陪吧!去吧,我的老五最乖最听话!”
我委屈得快流出泪来,“娘,我该叫她什么?”
母亲说,“随你,不叫什么也可以。”
我万分不情愿地去了,从厨房到她那里只短短的十来米,却漫长得像穿过一个昏沉的隧道。